“聚焦美丽天津建设”海外征文优秀作品选
中国水利水电第十三工程局有限公司 刘嗥旻
噶度是我的labor(当地雇员)。那年我在中国水电十三局安哥拉甘德杰拉斯大坝项目,以几个月的“驾龄”蹒跚着穿梭于广袤无垠的原野和山区,同事说你的车上该带一个labor,然后我就看到了噶度,那是个羸弱的黑人小伙,消瘦的脸,消瘦的身材,大大的眼睛望着我,怯怯地喊了声先生,洁白的衬衣,散发着淡淡的肥皂的香气。
噶度每天早上都在灌区的一个岔路口等我,我停下,他上来,穿着干净的牛仔裤坐在我白色丰田的车帮上。每到一个施工的地方,噶度会马上跳下来,拿起工具加入到施工的labor群中。当我驶进大山深处,或是闯入到无边的灌木丛中,他拍拍车帮,我停下车,他拿出地图和我说着,我没有办法听懂,然后告诉他,太阳升起的地方叫east(东方),我们每天回家时,甘德大坝营地的方向叫west(西方),然后他会告诉我:我们east得太远了。
噶度显然读过书,我有时把一些安哥拉的杂志和报纸给他,他如获至宝,在我的车斗上颠簸着阅读着,我想,噶度每晚是不是都会趁着他家外篝火的光亮阅读着这些文章?
一天,我带着噶度到了大山里的溪边,停下车,我知道自己又迷路了,对着车上的噶度做了个无奈的表情,然后掏出两个馒头,噶度同样无奈地笑笑,露出洁白的牙齿,他从车里拿出我的砍刀和茶杯,砍了很多树枝,用我的打火机点起了篝火,然后烤着馒头,又去溪边盛了一杯清水给我,我把烤的金黄的馒头分给他一个,他惶恐地俯下身接过去,嘴里说着谢谢。我啃着馒头,看到一条黑蛇游过来,我随手拿起一根树枝,拨弄着它的头,刹那间,我的后脖领突然被一只手拎起来,连同我90公斤的身体,连滚带爬地拖向了皮卡车,他打开车门,把我塞进去,然后砰的关上,使得车猛然一震,我吃惊地看看他,他的脸紧贴在车窗的外面,大口地喘着气,哈出的热气映白了玻璃,像一头刚拉完车的小驴子,我再扭头,那条黑蛇已经翘起了头,扁平的脖子如同蝴蝶张开了翅膀,我似乎听到了它嘴里的滋滋声。
我带着噶度行走于原野和大山间,一次看到一个男人,他站在路边哀求,示意我停车,我因为糟糕的车技不敢载他,男人看着车尾大声呼喊着跪倒在路边,噶度不断敲打着我的车帮,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不礼貌。我停下车,噶度跳下来,弯着腰,谦卑地和我比划着,我调转车头在男人的指引下驶进大山,原来是他的媳妇难产,我把他们送到了市里的医院,随后噶度一边笑着一边擦拭着后斗中的血迹,不停地说对不起先生,突然他低声地告诉我,他让那个男人给孩子起名叫做china.liu,我敲了他脑袋一下说:那我不成了他的儿子!他捂着头嘟囔着说安哥拉人名字可以很长的。
我带着噶度行走于无穷尽的原野,天降暴雨时我俩瑟缩在硕大的面包树下,等雨过天晴,他看着天上斑斓的虹,然后叫我上车,拍着车顶指着一座不知名的大山,我驾车飞奔而去,临近山脚,我们下了车,静静地看着那道绚烂的虹的一脚就踩在这座大山的深处。
我带着噶度行走在平原的千家万户,他每次都会和村民说,先生给大家修渠道了,以后就不用再去山里背泉水了。一次我给了他两个韭菜包子,他吃了一个,另一个小心包好,等走到一家农户前,他示意我停车,然后跳下来对门口的老汉说:这是先生的食物,很好吃,是…..是用草和猪肉做的。老汉吃掉了那个包子,噶度给我拎回来了半袋子芒果和一罐蜂蜜,噶度说那是他爷爷。
就在我离开甘德杰拉斯的前一周,我带着噶度去一家农户,他们的家正好挡在了渠道的前面,噶度跳下车去和他们交涉,那家的男主人指着噶度说你为什么像狗一样跟着中国人,噶度低着头诺诺地说着什么,那个如同猩猩般壮硕的男人说中国人是来掠夺我们的,我要把他赶走……。说着他拿起了一根和我胳膊一样粗的木棍向我冲过来。噶度,那个整天穿着白衬衣,看到我都低着头怯怯的叫声先生的男孩,瞬间如同一头发疯的狮子,从后面抱着他的腰,大声地吼叫着,撕扯着他,可是那个男人像摔猴子一样把噶度甩到一边,胳膊粗的木棒砸到他的头上,嘴里不停地骂:“马路股(笨蛋)”!而我就在十步以外傻傻地看着不知所措,我想冲上去,我觉得我可以夺下那根木棒,可是,我难道真的要为一个雇员受伤吗,然后我拿起对讲机喊了保安。
等保安来时,那个男人早就离开了噶度,坐在自家的井边喝着劣质的香蕉酒,噶度没有流血,但白衬衣上满是泥污,保安把噶度扶到车上,他看了我一眼说:我没事,先生。
还是那天,下班了,我带着噶度和其他雇员走到了岔路口,噶度跳下车,对我低低地说了一声:明天见先生。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噶度的眼睛,也是噶度最后一次和我打招呼。车走出一段,后面的雇员使劲怕打着车帮,我停下车,他们指着远处,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爬在原野上,我把车开过去,那是噶度,他双眼紧闭,嘴角冒着白沫,我把他拖进了驾驶室,这是他第一次进到我的车里,以前下大雨时我让他进来他都不肯,宁肯坐在我的车帮上淋着,我在别人的指点下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他家,雇员示意车进不去了,他们把他扶下来,翻过了一道深沟,又趟过了一条浅溪,送进了一个传统的用树枝扎起的窝棚。我远远地看着,又一次想起,噶度每晚会不会在这个窝棚前,守着篝火看我给他的那些杂志?
我再也没有见到噶度,每天开车到那个路口我都停下车,静静地等着,似乎觉得车一沉,又闻到了淡淡的肥皂的味道,然后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张年轻的脸,他穿着白衬衣,怯怯地笑着对我说:早上好先生。
几天后我去了首都罗安达工作,我曾几次委托原来的同事,请找到噶度,但他们都不知道噶度的家在哪里,我也无法说清楚那条通往大山的小路还有那条可以淌过的小溪。很快,大家都离开了那个叫甘德杰拉斯的地方。
我在罗安达的几年,一直都想,我的雇员噶度,我的朋友噶度,如果有一天你在篝火旁看杂志时能够看到这篇文章,我只想和你说,那天我该用身体挡住那根木棒,我该在旷野里抱起你的头,擦掉你嘴边的污物,呼唤你的名字,我该把你背过那道深沟和那条小溪,并告诉你,你是我最亲爱的朋友。
噶度,我亲爱的朋友,你知道吗,这些年,我一直在找你。